《局外人》:以自身的真实,反抗世界的荒诞
发布时间:2023-09-27 23:28:29


《局外人》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尔贝·加缪的经典著作,他在44岁时,成为了迄今为止法国最年轻的诺奖得主。然而他也是最短命的得主,在加缪获奖之后的第三年,就遭遇暗杀了。加缪的一生真真如同他笔下的主人公默尔索一般,在其短暂的一生中,所写的诸多作品都暗含对世界的批判与讽刺。然而他笔下的《局外人》又并非只是游离于人世之外,漠然看淡人类社会的生老病死,纵使世间已然陷入不可救药的荒诞之中,加缪仍旧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向世界积极反抗。

如果说太宰治的《人间失格》是在用麻木的方式去讨论个人与社会,那《局外人》的格调则更像是电影《绿皮书》中的世界,默尔索始终以不妥协的态度去抗议社会的荒谬,也给了读者最振奋人心的阅读感受,我想这也是为什么《局外人》会受到如此高的评价的原因。

《局外人》是我非常欣赏的一部中篇小说,小说的内容与其书名一般,主人公默尔索就像是与身边的许多人和事情都无关联一般,看似冷漠无情,实则始终是以自己的方式去用心地对待这个世界。

作为存在主义的代表作,作者用简明干练的直陈式写作给小说定了一个简洁明了的、冷冰冰的开头:今天,母亲死了。也许是昨天,我搞不清了。一句自述,交代了主人公的故事,也奠定了这部小说的最大伏笔。作者没有用过多的笔触去渲染烘托人物情节,却如同用了一块沉重的烙铁压在我的心头,让人内心郁郁,心情复杂,将一个“局外人”的形象瞬间植入我的心中。我怀揣着小说的标题,细细品味主人公的每一句话,思索每一个场景、情节出现的原因,任何一个配角的出场和台词又代表着什么,表现了什么,我希望去证明主人公身上的标签,却似乎又觉得,“局外人”这个身份是虚假的。



作者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行为举止令人诧异的男人,主人公默尔索的母亲去世了,他收到的养老院的电报只有短短的十二个字:令堂去世,明日葬礼,特致慰问。荒诞怪异的开头,也正是这部小说的基调。小说的前半部,作者用大量的笔墨描述了主人公默尔索的孤独,他只是社会中的一个普普通通、微不足道的小职员,与许多人一样徘徊在生活的边缘,与社会格格不入。

一般人在工作时突然收到母亲去世的消息,会怎么做?我可以想象,却也明白这样的打击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难以置信、痛苦不堪的。而作者在这段最重要的情节描述上,却始终在着重刻画默尔索的冷静和克制。


默尔索向公司请了两天假,一天为母亲守灵,一天给母亲下葬。在为母亲处理身后事的整个过程中,他没有掉一滴眼泪。回家后的第二天,他遇见了一个叫玛丽的女孩,很快和她成为了情人。当默尔索的朋友雷蒙邀请他和玛丽去海边玩时,他们遇见了雷蒙的仇家,一个阿拉伯人,也正是因为这次海边度假,默尔索不幸被卷入了雷蒙和阿拉伯人的恩怨中,最后为了自卫,默尔索开枪击杀了阿拉伯人。作者用一段简单的故事,铺垫了《局外人》的整个用意。

这本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枪杀案,若是在律师辩解得当的情况下,默尔索的量刑是不会太重的。但是这起案件在检察官的干预下,不断地将事情复杂化,最终竟然让默尔索被判处了死刑。而小说最大的荒谬之处,就在于对默尔索的整个审判过程。

法官和检察官以“这个男人在妈妈的葬礼上未曾悲伤的留下眼泪、在母亲去世后不久就可以和情人去看喜剧片,甚至上床”为默尔索冷漠无情的佐证,认为他明显就是一个罔顾人命的杀人犯。此前作者细细描写的那些默尔索在为母亲守灵时抽烟、喝咖啡的细节也为后来法官在法庭上与他对峙,提供了更多的“证据”,证明默尔索缺乏人性,这些看似不经意的描述,实质也是作者为后期所做的着力刻画,用来给法官证明默尔索的价值观有问题。


所谓的荒谬之地,是这些被法官用来指证默尔索杀人的证据,实际与他犯下的杀人案毫无关联,却轻易地成为了默尔索杀人的“关键证据”。我们用什么来标准判断主人公的内心,认为他没有人性,没有灵魂,丧失为人的基本道德伦理?《局外人》不仅仅只是在单纯地诉说着一个虚构的故事,更是用这个看似荒谬的故事来质问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所有旁观者。


法庭上的检察官也好,法官也好,他们仅仅只是一个审理案件的执法者,并不了解默尔索的实际情况与内心世界。他为何将母亲送进养老院,是因为他的工资太低,没有办法专门请人来照顾母亲。在当时的条件下,那是他能做出的最好选择。而且她母亲经常一个人在家,去养老院还能有人陪她聊天。默尔索认为人总有一死,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,他也曾预想过自己或是母亲,可能在某天就突然离世了。他没有哭,是因为他确实哭不出来,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难过,只是有一种人习惯将悲伤的、负面的情绪隐藏于内心,独自于无人之处默默发泄。女友请他去看喜剧电影实际也是对方提议的,为了默尔索能早日走出悲伤。默尔索让自己能正常地、如往日一般继续生活,这才应该是死去的亲人希望看到的吧,正因为我们互相爱着彼此,才明白对方最想看到的是什么。

白居易在《慈乌夜啼》中说:昔有吴起者,母殁丧不临。嗟哉斯徒辈,其心不如禽。不为母亲奔丧的人,仿佛就能判定他是罪大恶极的,不念惜亲情的人。李咏去世后,他的女儿法图麦在社交网站上发表过自己的动态,却遭到许多网友的猛烈抨击,指责她不孝顺父亲,居然还有心情玩,还笑得出来……这样的现实情况一如《局外人》中主人公的经历,亲人的离世应该是让人感到难过的、悲痛的,所以我们应该对外人展示这种悲痛,让所有人看见自己悲伤难受的样子吗?这也是作者借用这样的故事所想表达的,道德并非一场游戏,一种表演,我们有权拒绝戴上道德的面具去参与这样哗众取宠的表演,我们可以忠于自己的内心,过好属于自己的生活。


加缪说: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承担人生无意义的勇气,如果你一直在寻找人生的意义,那么你完全不会生活。也正因为默尔索看透了现实的本质,明白形式上的吊唁并不会改变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。看似冷漠的默尔索,其实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着这个世界,努力地去面对生活。他也曾与朋友一起追着卡车在街上奔跑,傍晚下班后独自漫步在回家的路上,抬头仰望绿色的天空,用心地热爱这个世界,只是他的个性又让他将许多事情看得更为透彻和泰然。


作者在小说中刻画了一个从旁观者角度来看,人与人之间看似和谐友好,实则是在鲜丽外表下,身为群居动物的迫不得已。默尔索也曾劝告过好友雷蒙,甚至收缴了他的枪,却在那个阿拉伯人的不断挑衅下做出了错误的行为,甚至被人们将他过往的行为与这场枪杀案联系在一起,企图证明他是故意犯下这场枪杀案的。所有参与到讨伐默尔索的人,包括默尔索自己,都是“局外人”。母亲的死,默尔索的冷漠,玛丽请他看电影,雷蒙的仇家挑衅他,法官将这些看似无关的事串联在一起,就是为了坐实默尔索的杀人动机。加缪创造了一个荒诞怪异的世界,审讯不看枪杀案本身,却竭力寻找主角杀人之前的事情,好让他被判处死刑更为合理。

作者在小说的后记中写道:在我们这个社会里,一个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都不会哭泣的人是会被谴责到死的,主角之所以会被判处死刑是因为他没有遵循这个社会的潜规则,因为他不愿意撒谎。

在加缪看来,比起虚伪的旁观者,默尔索活得无比真实和清醒,埋藏在内心的痛苦并不比显露的眼泪廉价。母亲去世那天其实默尔索抑制了内心的悲痛,但理性又不允许他撒谎,他确实没有在母亲的葬礼上落泪,也确实与情人一起去看了喜剧电影,但旁观者却不在意他是否悲痛过,他们更在意的是默尔索在他们眼中表现出来的行为。而默尔索本身也不屑于世俗定义下的价值观,即使因此而丧命。在被判处死刑后,默尔索依旧拒绝忏悔,拒绝皈依上帝,他对于求生的幻想,死刑的无奈,宗教和神甫的蔑视,在小说的最后一刻,完全爆发了出来。这也是一个不愿意解释的局外人,被逼着对世界发出的最后质问。


小说中,法官凭着自己的臆想去主观断定主人公,强迫他参与进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,而主人公自始至终还是遵从于自己的内心,没有随波逐流,他对这个世界坦诚了自己的无趣,却又不愿意弄虚作假,这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热爱这个世界。默尔索看似是这个社会的局外人,对一切漠不关心,其实是作者在以荒诞对抗荒诞,主人公的冷漠麻木下隐藏了绝对的真诚和感情,只是他选择用沉默、无所谓的蔑视态度去反抗社会的虚伪,保持着与外人之间的距离,不去刻意迎合社会规范。



罗曼·罗兰说: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,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。我想这也是加缪用《局外人》想与世人探讨的,人如何去面对无法规避的死亡、痛苦、孤独、荒谬,作者告诉我们:人在认清自身的命运后,应当选择反抗。人唯一剩下的自由就是清醒地生活在荒谬之中,拒绝盲从和虚伪,在不妥协的反抗中获得人类最后的尊严,在不自由中寻找更深刻的自由。

加缪用《局外人》《鼠疫》《西西弗神话》《卡里古拉》等作品反复在告诉我们,人不一定要在必须有所规定、有所要求的统一教条下生存,我们还可以用意志去自由的认识这个荒诞的世界,就如同泰戈尔所说的:世界以痛吻我,我要报之以歌。不为永恒做任何事情,又不否定永恒的人,他们并非对怀念一窍不通,但喜欢自己的勇气和推理胜过怀念,勇气教我们义无反顾地生活,知足常乐,推理教我们认识自己的局限。在通往死亡的路上,默尔索确信他的自由到了尽头,他的反抗没有前途,他的意识可能消亡,但他审视自己的行动后,仍旧排除了一切评判。


人们常以自己的标准去审视他人,甚至打上各种各样的标签,仿佛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应该由我们自己制定,应该要与我们所设想的一模一样。而现实也在告诉我们,人与人之间总是会有所不同的,我们不必去过分强求他人,也不要一味苛责自己。倘若真的将世界活成一个个彼此隔离的“局”,拒绝交流和理解,那我们终将抛弃这个令人麻木绝望的世界,活成一个个自私冷漠的“局外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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